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寻找老爸

1998-08-22 来源:光明日报 匡民 我有话说

这是第二个晚上,我穿行在新埔的大街小巷,心急火燎的。我在找人,找我连续两个晚上走失了的老爸。我飞快地蹬着车,心中一个不灭的念头也在飞快地闪动:父亲老了。

父亲是两天前到我这儿的。母亲去世后,落寞的父亲才答应到我这儿住几日,并称如能住得习惯就再多住几日。不曾想来的当天晚上说出去给我的女儿买袋瓜子,再想回来就找不到儿子的家门了。于是我跑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,无奈父亲已是杳如黄鹤。我开始害怕起来,父亲在我这儿丢失责任太大了。慌慌地打电话给老家的大哥,问父亲是否在我这儿住不惯已坐火车回去了。大哥大喝了一嗓子:没有!然后又威严地指示我,赶紧去找,有了消息马上向他汇报。

我愁苦地坐在后街的马路牙子上,突然心念一动:父亲找不到家,因为儿子没出息,住的地方又僻又破又小,黑天里难找这不奇怪;但这座城市的火车站他总该知道吧,找不到我的小家便会想回老家去车站,况且那儿离我工作的单位不远,会不会……我飞车直奔火车站。灯火辉煌的候车大厅的角角落落仍不见父亲的踪影,我心灰意冷地向单位走去,准备将父亲已经失踪的冷酷事实告诉家人。这种无望的寻找已经持续了近4个小时。在单位门前的花圃边上,我猛然看到了一个蜷缩的人影,走近一看,正是我的父亲。惊喜万分中我问他怎么会想到来这儿,老爸的想法和儿子的想法竟如出一辙。难道真是冥冥中的父子息息相通吗?我还真无法回答。

我是像牵着我孩子的手那样牵着父亲的手回家的,真的害怕他会再次丢失。陪着父亲喝酒时,我看出了父亲无法拒绝的衰老:表情木然,眼袋下垂,两道清水鼻涕无知地流到花白的胡子上;松枝似的手指如在严寒中瑟瑟颤抖,端着的酒杯晃荡不停流淌不止。

第二天白天,我带着父亲熟悉生活环境,并反复提醒他注意比如电线杆或小巷口这些重要的参照物,他都一一点头。我还不放心,又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写下了家中的电话号码。可晚上下班回家时,妻女惶惶地告我,人又丢了。

我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逡巡,我在一遍遍感叹:父亲老了,真的老了!老父今年已是72岁了。

其实父亲也曾年轻过。十七八岁的父亲背着一支小马枪,出入在苏北平原茂密的青纱帐里,传递着抗日情报,那身影敏捷,脚步极富弹性;解放战争头一年,父亲胸部中弹,硬是以顽强的生命力战胜了死神,并从此极少有病。曾是军人出身的父亲,对他6个儿女的教育方式也带有半军事化,近乎专制,他声若洪钟地发出的号令,我们必须绝对服从。父亲的精气神十足,如一只豹子,在我的印象中永远不会老去。而今他的衰老,好像是发生在一夜间的,让我难以置信。

3个多小时的寻找过去了,我疲惫地回到家,我为老得发迷糊的父亲深深地忧伤。电话铃突然响了,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,报出了他的位置。我花了不足5分钟的时间就在紧邻的另一条巷口带回了我再度走失的父亲。父亲拒绝喝酒吃饭,然后呜呜地哭了,说这城里真是个迷魂阵,怎么看每个巷子都一个样。我安慰他,不要紧,要不了3天,你就会适应的,其实城市本身很简单的。

父亲没有在我家里呆过第3天,他不容商量地坚决要求回老家,见我粘糊糊地一再挽留,他突然对我骂了句粗话,我便又看到了父亲早先那遒劲的一面。我立刻噤若寒蝉,父亲的余威震慑着我。

人都是要老的。可对于父亲的老我总是流露恍惚之色,而事实是:他的种种老相及症状是无须怀疑的。我也会像父亲那样老去的。这是一种法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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